信

远是大漠深处,正午烈日,焦阳肆无忌惮灼烤大地,四面黄沙,一望无际,见不到一丝人烟。他,已经两天没有进食喝水了,无神的眼眸里倒映的也只有沙砾细碎,一叠一叠,也辨不出是还对希望有渺茫的期盼还是早已陷入对残酷现实的绝望之中了,“呼…呼…”早已成破风箱般的胸腔又奇迹般的完成了一次维持生命体征的运转,空气被加热到吸入肺里也如燃烧一般的程度,不同于吃到辣椒时火辣的痛觉,一股难以抗拒的疼痛从气管卷席入肺,好似加长的鞭炮一次性点炸了七八挂,久久不能缓解。他终是支撑不住,腿一软,“噗通”一声陷进沙砾之中,沙石摩擦,又缓缓顺着沙坡滑向低谷,似是老天算他命该绝已,他倒下的方向颇为凑巧,使得整个面容被完全埋住,这下灼热的空气也变得奢侈起来。

呼吸不上来!在窒息与疼痛的双重刺激下,他还是榨干力量爆发出了对求生的渴望,枯木般的手费力撑住,勉强翻过身来,得以仰面朝天。可老天想要条人命何其简单,还未待他再吸足一口气,应是刚刚撑起时用力过猛错估了缺水后降重的身子,还又身处斜坡未到坑底,一翻身后并未立即停下,骨咚骨咚又接连滚了五六丈远才堪堪止住,从远处看更像街角的破布垃圾了。啊,故土,王城,烟花小巷,多么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他似乎是看起了跑马灯,思绪纷飞起来。“咳!咳咳!”他嘶哑地咳出了几粒滚落时吃进嘴里的沙子,现实强行冲断幻想,将他拉回大漠,还好,没有咽嗓卡死已是万幸,只不过脸色又苍白了一分。

“只是这样就结束了吗?”他很是不甘,“我远在大漠远疆的战士同胞们还未收到战争胜利的喜讯,二十四年啊!这场旷日持久的战火终于熄灭了,终是我大汉力驱外夷,诛他敌将,逐他们千里开外!战败的野首嘟囔着我们听不懂的巧语按下了投降的印记,可笑!他们竟还有些不情愿,谁人敌我大汉神勇,可知一战我三万突击勇武之士杀他敌营七进七出,奇袭奇效,贼人吓破肝胆,跌身下马,任人砍下头颅数千余,有将军模样的老孬汉更是惊惧过度一头栽死在营帐口,呜呼,爽哉!”他自言自语,越讲越兴奋,破损的身躯之上唯独一双眼睛又恢复了神采。“战争止歇的号角声响镇连营,王赴前线龙颜大悦,笑声震天,麻木的我们许久才反应过来战争已然画上句号,有笑、哭、喜极而泣、泣不成声、甚至有人哭笑不得,摔兵卸甲,一时间各式各样的声响夹杂着,方圆几里热闹非凡,这些,这些,都写在信里,王亲笔写给战士们的召信还在我怀里揣着呢,我们千言万语都想亲口告诉你们,我怎么可以死在这里!”信使的内心在激烈翻涌着,衣裳内衬最深处缝着的信,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终点还未到达。

两天前,滚滚黄沙卷天而起,一直向远方的地平线延伸,一眼望去,黄沙遮蔽,不见天日,燥热的大漠一改往常,风卷着砂砾竟有种刀锋的冰凉质感,一眨眼便从天边推进至眼前。信使匆忙将抿了一小口的水袋拧好,翻身上马,“老伙计,一切拜托你了”,他摸摸马头,战马便心领神会般朝着风沙的反方向飞奔起来。这就是十年来培养的默契,当年的鼻涕少年成为军中信吏,幼年马驹也生养成千里宝马,他们一起成长,曾荣耀挥洒驰骋战场,也曾落魄相互依偎无家可归。可以说,一人一马已心意相通,情同家人,可如今,似乎到了缘分散尽的地步了。宝马虽骏,但仍跑不出天地灾祸,不过寥寥几个呼吸,连人带马便被吞噬得一干二净,沧海一粟,不起波澜。

突如其来的沙暴使信使失去了仅有的朋友和干粮,在几近万里的奔驰后,老伙计用生命给他堆出了生还的希望,当风沙远去,十余年朝夕相伴彻底沦为过去。可时间容不得他过多悲伤,趁着天亮,即使步行,也有比他生命还重要的任务要完成,随即又踏上征程。

他不甘心呐!清晨好不容易到达营寨,看到的却是断垣残壁,人去楼空,断杆的汉旗,残破的营帐,环顾四周凌乱,就是找不到幸存者的痕迹!原来,风沙不仅仅只带走了我的伙计……信使那根紧绷着续命的弦,瞬间被扯到了临界。他不想去相信,也不敢去相信。肉体的摧残还未胜过最后一丝对王城伟岸的信仰,于是又踏上征程,继续之前几十个日日夜夜的未完成的路。只是精疲力竭,无以为耗,又逢烈日当空,这一摔便难以再起。

一抹夕阳斜照在他的脸上,照得红形彤的,如回光返照一般。“啊,原来人死前真的还会有幻想”,四时应景,他的耳朵再一次敏锐起来,远方轰轰作响,他艰难地微侧过头来,在天与地的尽头,烟尘腾起,紧接一面旌旗撕裂尘土,大大的“汉”字破风而出,肆意飘荡。是巡逻队!信使激动地颤抖起来,他想呐喊,可干涸的喉咙早已透支掉最后一丝言语。毫不犹豫地,他用尽最后希望换来的力气,挪动胳膊一点一点靠近胸口,直到手指触碰到怀中的信,勉强感受到棱角分明的温度,便失去了意识。在混沌的边缘,耳边传来雄浑的嗓音,“弟兄们,这儿有人晕了,汉裹,是汉人!还有进气,赶紧去拿救命的家活,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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